多彩贵州网讯(本网记者赵紫怡)47年前,他出生的那天,他的父亲抽着土烟在院子里种下两颗核桃树。数易春秋,这两棵核桃树历经发芽,抽枝,长叶,开花,结果,害病,砍枝,重新挂果……他则在这片核桃树荫下娶妻生子,一路与贫穷抗争。
最不“像样”的贫困户
一条用粗水泥抹面的小径,半亩种着包谷和洋芋的土地,穿过废弃的牲口窝棚,耀眼的阳光下,两颗核桃树遮盖着小半边院子,这里是枪杆岩村村民李发伦的家。
李发伦的家,有五间小平房,每一道门上都讲究地贴着对联,不大的院子干净而整洁,清洁工具整齐地放置在门口
李发伦家有五间小平房,每一道门上都讲究地贴着对联,看得出这家人刚过了一个还不错的年。核桃树下,不大的院子干净而整洁,毛巾和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在晾衣绳上,窗户明亮地倒映着蓝天白云,挂在门口洗漱用的蓝色塑料镜子干净得看不见一粒灰。院子里最多的还要数清洁工具:扫帚、撮箕、拖布、垃圾桶、围裙……一个变形的木头盆架上放着两个已经退成白色的塑料盆。
相较于大多数人家,李发伦家的窗户干净得可以倒映蓝天白云
透过其中一间屋子的玻璃,我看到屋内放着一张老式大木床,床上整齐地叠了几床被子,床头是一个暗红色的大木柜,窗边的矮茶几上有一台老式电视机和影碟机,上面盖着漂亮的遮灰布,旁边甚至还有两瓶假花。
李发伦是村里的贫困户。
李发伦是村里最不“像样”的贫困户
半个月驻村,我到访过不少贫困户的家,虽然他们贫困的原因或不相同,但这些挣扎于贫困中的人家总是很容易分辨:家中杂乱。人畜混杂的院子里,一滩滩鸡粪直到风干都没有人清理;屋内光线昏暗,窗户上敷着厚厚一层油污,坏掉的窗户直接用一张残破的油纸替代;床上总是堆满各种杂物,甚至是食物;桌子上,常有一堆没有清洗的碗……
李发伦家,是我见过的最不“像样”的贫困户。
不禁让人怀疑,这样条件的人家,究竟真的是贫困户吗?
“矛盾”的村里人
“村里遇到点红白事,他家人都很少来的。”提到李发伦,村里人有些“意见”:凡是有“人亲钱”往来的场合,这个最不“像样”的贫困户往往鲜少露面。
“李发伦是个老实人,谁家修路起房子需要帮把手,他随叫随到。枪杆岩村修景区动员村民出力的时候,他也是积极响应的。”村副书记王勇却这样评价。
来之前,我向村里人打听李发伦家的情况,得到的答案不尽相同。带着疑惑,我站在这颗落了几棵果实的核桃树下,等着李发伦回来。
李发伦回来了,略显肥大的蓝紫色工装外衣,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内搭是农村常见的白色老汉衫,衣服上一片汗渍和一个油印子都没有。如果忽略掉那双沾着泥土和水泥灰的胶鞋,很难把李发伦和“在工地上帮人家打点零工拌拌灰浆水泥”形象联系起来。
略显肥大的蓝紫色工装外衣,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内搭是农村常见的白色老汉衫,衣服上一片汗渍和一个油印子都没有,这是我对李发伦的第一印象
“李叔回来啦,今天怎么不做工呢?”“今天没工做了,就上街去给儿子们打点钱。”由于之前通过电话,我和李发伦就此聊了起来。
“供小孩读书负担不小,但我听说您之前是在外地打工的,怎么又想着回家做零工呢?”“身体不行,做不得重活了。”邀我在门前的凳子上坐了良久,李发伦才慢慢张口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起来之前对李发伦有“意见”的村里人交代我话:“李发伦不太说话,家里有什么事也不讲,但是他家的情况我们都了解,确实苦,他不是不舍得和我们这些老乡有来往,而是家里实在太穷了连礼钱都拿不出来。你不要看他家有电视有洗衣机的,那些都是亲戚些用过了不要送给他的。”
再穷也要送孩子去县里读书
那年,李家老三刚上小学,李家院子里的核桃树才抽出新芽,李发伦夫妻就合计着外出打工提前给三个孩子攒一点学费。几去春秋,那天,李家老三正拿着竹竿在院子里打核桃,为了赚钱连过年都很少回来的李发伦夫妇却突然回家了。
原来,由于长年劳累,李发伦患上了严重的腰椎结核,不能继续承受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无奈只好回村治病。当时的农村还没有实施农村合作医疗制度。为了治病,李家不仅花光了这些年辛苦打工攒下的所有积蓄,几年下来还欠下十多万的外债。2016年,李发伦的父亲去世后,他的妻子在做工时又不慎砸伤了腰椎。
李发伦正在床边整理三兄弟读书时的奖状证书,床上成堆的被褥,后来我从李发伦的妻弟媳口中得知,那是她以前开旅馆多出来转而送给李家的
李家的“脊梁”,挺得很艰难。
而这些年,家里核桃树也害了病,不仅挂果不多,往往是果实还没有成熟就早早掉了下来。
看着家里三个正在上学的孩子,病情稍微好转的李发伦就在乡里帮人做起了零工。后来为了还债和供孩子读书,腰上还绑着钢板的李发伦妻子又咬牙拖着病体去广州务工。
“出去打工也只能帮人家做力气活,赚的钱还不够治病,没文化,吃亏。”李发伦说,陪他聊了一下午,这是不善言辞的他一口气说出的最长的话。也许就是这个朴实的感悟,支撑他在背负债务的情况下,仍旧执意把孩子送到教育条件较好的县城上学。
村里贫苦人家的孩子到县城去上学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李家兄弟居住的房间里,贴满了需要背诵的课文和自我鼓励的话语,这些便利贴是这个房间除了书以为仅有的装饰
交完学费家里就没有钱了,李家三兄弟瞒着父母向亲戚借了钱800块钱,租了一间楼梯拐角处的“小黑屋”,屋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桌子。正好,家里能给的被絮也只够铺一张床,兄弟三人于是每晚挤在一张小床上。桌子只够容纳两个人学习,剩下的一个就只能在床上读书。
没钱买吃的,他们每个月就从家里背一些粮食过来,架一个煤炉在屋外烧火做饭。说是做饭,大多数时候也只是把带来的土豆烧熟,就调料吃。
“有一次我去给他们送一点生活费,看见老二还是穿着小时候他妈妈给他打的毛衣,袖子已经短到手肘了还在穿。”李家兄弟的舅妈告诉我。
李家出了三个大学生
四年时间里,李家三兄弟全部考上了大学。
老大就读于毕节学院,2016年毕业,目前正在边工作边准备事业编考试;老二就读于江西景德陶瓷大学,即将上大四开始毕业实习;老三则以676的高分考入中国科技大学,攻读材料类专业。
“听说那个孩子本来是可以上北大的,考虑到家里负担太重,最后才改报的这所大学。”提起李家三儿子,乡亲们有些惋惜。
谈话间,我和李发伦说起了他家老三“老三去安徽读书你们送他没有?”可是,原本正在和我说“这两年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好”的李发伦却突然顿住,埋头不说话,许久,一滴眼泪染黑了水泥地。他把头埋在两掌间,用手腕抹着泪——由于长期高强度劳动,李发伦的腕关节已经坏死,手掌无法弯曲和翻转。
李发伦把头埋在两掌间,用手腕抹着泪,由于长期高强度劳动,他的腕关节已经坏死,手掌无法弯曲和翻转
我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对于这个连选择学校都优先考虑“钱”的家庭,怎么会有多余的积蓄,买一张票送儿子上大学呢。
但是后来我明白过来,刺痛这个中年汉子的不是“送孩子上学”,而是“安徽”,在他的心里,如果不是因为家庭条件困难,儿子本应是去“北京”的。
“老师打电话说,他这个分数可以报北大的医学部,比他分数低的都取了,学出来就是金饭碗,但是要读八年。”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李发伦扭头看向院里的核桃树说道。此时,阳光正好,树影琐碎。
李发伦家院子里,与他相伴了大半生的核桃树
考虑到填报北大就意味着还将继续学习八年,而父母身体不好哥哥们又背负着各自的贷款,李家老三瞒着家人改了志愿,去了可以尽早就业且有奖学金的大学。
不知如何安慰他,我转而问起了核桃树的情况:“李叔我看你家核桃落了不少呢?还有旁边那棵,怎么把枝砍掉了?”
李发伦苦笑着回答我:“好几年了,都是果子还没熟就都掉下来,可能是负担太重了吧。”但是,他话锋一转,“所以我就把那颗的枝修掉了,重新长,过些年就应该会好起来。”
不堪重负而掉落的核桃,“过些年就应该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