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出自《西山经·西次三经》,“神鸟,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捉妖记》中的胡巴就是根据帝江创作的。
□策划文体新闻部执行记者张丛博
中国神兽传说
◎“四象”:很多留意过古墓遗址发掘的人,对雕刻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等图案并不陌生。朱雀又可说是凤凰或玄鸟,玄武是鬼蛇组合成的灵物。它们统称为“四象”,代表四个方位,先秦的《礼记·曲礼》已有记载:“行前朱鸟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在民间的说法中它们还是“中国四大神兽”,是镇邪的神灵,形象多出现在宫阙、殿门、城门或墓葬建筑中。它们也是神话传说中的四大瑞兽。
◎龙生九子:民间盛传有“龙生九子”的传说。明代徐应秋《玉芝堂谈荟·龙生九子》:“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但九子是什么,说法各也不同。明代《升庵外集》记载龙之九子是:赑屃(bìxì),形似龟好负重,即碑下龟;螭吻(chīwěn),形似兽,性好望,站屋脊;饕餮,好食,立鼎盖;蚣蝮,好立,站桥柱;椒图,似螺蚌,性好闭,立于门首;金猊(ní),形似狮,好烟火,立于香炉;再加上蒲牢、狴犴(bì àn)、睚眦(yázì)三个,恰为龙之九子。
◎麒麟送子:麒麟是中国传统瑞兽之一,性情温和,传说能活两千年。集龙头、鹿角、狮眼、虎背、熊腰、蛇鳞、马蹄、牛尾于一身,乃吉祥之宝。《春秋》里写孔子是麒麟送来的——麒麟献书给孔子的母亲,孔子才降生,所以孔子是第一代麒麟儿。晚年孔子看到有一只麒麟被人捉住、死去,不久就郁郁而终。
回望神兽
古人留下的神兽世界
参观过博物馆的读者可能感叹过“古人的丰富想象力”。文物上出现的各种展翅天马、人面兽身、双头兽、九尾狐等珍禽异兽形象让人目不暇接,古人仿佛有意创造了一个迷人的神兽世界。在这些想象中,埋藏着古人认识世界的方式,也为后人留下了跨越时空对话的蛛丝马迹。
◆揭秘神兽饕餮的“进化史”
电影《长城》上映前后,很多媒体人采访的感受是,导演张艺谋谈饕餮的时间比谈演员的时间多。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在中国文化里,关于饕餮值得说的太多。
饕餮源自于《山海经》。《山海经》第三章《北山经》中记载:“又北三百五十里,曰钩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据晋代郭璞注解,此处“狍鸮(páoxiāo)”即饕餮。
从电影描述来看,用数字特效制作的饕餮基本保留了古籍描述,比如钩吾山、吃人、目在腋下、虎齿人爪等。当然创作团队也进行了联想发挥,将习性设置成每隔60年出动一次,攻击软肋是“对准腋下之目”。
后世将饕餮视为贪食、贪欲的象征,《左传·文公十八年》有云:“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天下谓之饕餮。”这是至今流传最广的对饕餮的认识,并衍生了饕餮之徒、饕餮盛宴等词语。再之后,民间盛有龙生九子之传说,将饕餮列为龙九子之一。
饕餮纹还是商周青铜器上最为常见的纹样。并无资料显示,商人对这种纹饰怎么称呼,能查询到的最早记录为《吕氏春秋》载:“周鼎着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历代相传,便把在青铜器上这种睁着眼睛、张着嘴的纹饰,名为饕餮。
河南博物院陈列部主任李琴说,后母戊鼎、杜岭方鼎、妇好方尊等出土自河南的青铜器表面纹饰多是饕餮纹,以正视兽类的颜面为主要构图,左右相对称,现在也有不少学者将这种纹饰称为“兽面纹”。
为何会将这种世界本不存在的异兽展现在青铜器上?李琴表示,一部分学者认为,商周统治者用青铜器兽面纹饰的“狰狞恐怖”来表达王权的“神秘威严”,让人望而生畏。同时,也有说法认为,商周青铜器的兽面纹饰反映了当时人们对自然神的崇拜,有着神秘而肃穆的气氛,这些纹样不是为了威吓,而是为了与神沟通。
除了饕餮纹,还有一只脚的夔(kuí)龙、龙属的无角蟠螭(pánchī)、无脚的蟠虺(huǐ)等都在青铜器上能找到对应纹饰。其他雕塑、绘画上的神兽形象也不鲜见,比如邓州出土的南朝绘彩天马画像砖就雕刻了天马在云中腾飞的场景。
◆“志怪始祖”《山海经》成热门IP
张艺谋并非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谈到电影里怪物的形象灵感来源时,导演们无一例外地指向了“古今志怪之祖”《山海经》。
盘点一下近两年的影视神兽形象,《捉妖记》中的小胡巴形象来源于《山海经》中的帝江,“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惟帝江也”。《大圣归来》里孙悟空棒打的巨型喷火大肉虫来自《山海经》中的混沌。周星驰的《西游降魔篇》中猪八戒与沙僧的原型直接照搬了《山海经》中的两大凶兽,分别是赤眼猪妖和横公鱼。而魔幻剧《花千骨》《轩辕剑》《仙剑奇侠传》《古剑奇谭》等,很多元素也都取自《山海经》。
先秦古籍《山海经》是一部奇书,作者不详。全书现存18篇,按区域记录了约40个邦国、550座山、300条水道、100多位历史人物、400多个神怪异兽。保存了包括夸父逐日、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大禹治水等不少远古神话。
如今,《山海经》成了热门大IP。在当当网图书上搜索“山海经”,共有1290件商品。大河报记者不完全统计,今年以来,至少五家出版社新出版了不同译注版本的《山海经》。《山海经真相》《山海经密码》《山海经探秘》《山海经童话》等一批研究揭秘性质的书籍也纷至沓来。后浪出版公司新出版的《山海经全译》编辑王晓静表示,“《山海经》热”赶上了近来一些妖怪题材的热门影视的热潮,其实回归到作品本身,它所保存的我国上古时代的山川地理、动植矿物、医药科学、民俗历史、宗教、神话等诸多方面的丰富资料,可供相关领域的爱好者去参考、研究,更可窥见古代历史文明之一斑。
与此同时,《山海经》还启发了作家们的灵感。儿童文学作家葛冰坦言,新出的“校园大精小怪”系列从《山海经》中撷取了灵感。贾平凹的长篇小说《老生》,用解读《山海经》的方式来推进历史,通过一位几乎长生不死的灵魂人物,将陕南20世纪以来的历史娓娓道来。
“学术界对《山海经》最新的认识定位是一部神话地理政治古籍,而不再局限于神话志怪。”中国神话学学会会长叶舒宪教授对大河报记者说,书里提到有200多座山产不同的玉石,他们从2004年开始已经持续进行10次实地考察,发现现实大部分都能与书中记载对应。客观上讲,这样一本珍贵古籍能流传下来,里边的怪物也有不小的功劳。 ◆先人为何创造神兽世界?
自《论语》留下“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传统以来,魑魅魍魉(chīmèiwǎngliǎng)、牛鬼蛇神的神兽世界,千百年来如同一片“禁地”。连见多识广的太史公司马迁也曾被里边怪物所吓住,“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
神兽虽然魔幻,但也绝非无章可循。学者王德岩将《山海经》中的怪物世界进行了总结,他认为所谓怪,都是相对于我们日常所见的常识而言。从这个角度去分析,这些怪物所谓的“怪”,不过是在常识所见的人、鸟、兽形态的基础上有了加减增缩位移而已。
他拿书中的神怪异兽举例说,一是大,比如荆山犛(máo)牛重数千斤,大咸之山的大蛇长百寻;二是多,比如屏蓬左右各有一头,并封前后各有一头,北极天柜山的神九凤是九首人面,也就是后来所说的九头鸟;三是少,比如三足龟、一足猪尾的跂踵(qǐzhǒng)鸟,崇吾之山有鸟名曰蛮蛮,一翼一目,不比不能飞,相得乃飞,在后世成为美好爱情的象征,有道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四是移,将五官四肢位移,比如电影中的饕餮便是将目放在了腋下;五是合,异类相互组合,比如人面马身、羊身人面、马身龙首等形象在书中随处可见。
为何古人会创造这么多神怪异兽?当大河报记者把这个问题抛给叶舒宪时,他哈哈大笑起来:“你不理解很正常,现代的人都会基于自己的认知去思考古人,当然想不通,毕竟生活的时代环境大不一样。”
叶舒宪表示,学术界按照符号学分类指标对文化传统进行了重新审视,将由汉字编码的文化传统叫做小传统,把前文字时代的文化传统视为大传统。如果神话是伴随人类进化而来的十万年或百万年的精神遗产,那么进入科学和哲学思考的人类历史仅仅2000多年。
“生活在小传统中的人,不容易超越文字符号的遮蔽和局限,所以一般无法洞悉大传统的奥妙。今天我们都是生活在理性的世界里,和古人的眼光是隔离的。”他说,史前时代没有文字,人们观察世界的方式便是想象,以通神的眼光来看待所见到的,一些正常动物也会被他们看成是神的显现方式,并会觉得奇形怪状越不好把握的才是神、怪,见之吉利或预知凶相。
那该如何去体会古人的那种感受?叶舒宪提了个小游戏,不管你眼前是一本书还是一个手机,抛掉此前对它的所有认识,不知其名不知其用,然后闭目冥想,你是否也能想象出一个奇异的故事呢?
神兽﹃再造﹄
中国神兽﹃现代复活记﹄
如果要把先人创造的神怪异兽带到今天人们的面前,需要借助现代化影像语言和故事语境进行“二次创造”。当下,作家、画家及影视从业者中均有人在进行这项工作,续写中国神兽复活记,试图填补今人与先人间的千年“代沟”。
◆用童话告诉孩子中国还有个神兽世界
冰心儿童文学奖获奖作者常怡,出过系列童书,最受小读者欢迎的要数《故宫里的大怪兽》。书中写一个小女孩因为妈妈在故宫工作,常年加班,她天天在故宫里泡着,由此揭开了怪兽在夜晚的那一面。
常怡从小迷怪兽,当同龄人在小本子上抄流行歌曲时,她抄怪兽。小时候听胡同口下棋的老人讲故宫鬼故事,鬼故事听多了,她特别希望能在故宫里遇到鬼怪。结果去了好几趟,鬼怪没见到,但作为宫殿构件的砖石怪兽到处都是。2009年,即将做妈妈的她想写一些故事给宝宝,就动了写“故宫大怪兽”的念头。
她的第一个功课是编“怪兽词典”,把散见于中国古籍中的怪兽信息摘录下来,以年代为线索,以怪兽做词条,把每头怪兽出现的时间、原型、在各朝各代的变形梳理清楚。这项工作让她大开眼界,“如果从上古时代算起,出现在中国古籍中的怪兽大约有1000种,光《山海经》中就有400多,哪像今天,好像中国人认得的怪兽就只剩下凤凰、麒麟、狮子和龙”。
“近代以来提倡文化革新,以至于很多怪兽正在被人忘记。这么好玩的东西被人忘了多可惜,我写怪兽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重新关注它们。”常怡对大河报记者说,她至今记得10年前有次去美国,和一位知名互联网公司高管谈到中国员工时,对方说“什么都好,就是缺乏想象力和创造力”。“其实看这些怪兽,他们都是先人们想象力的精华,只是现在人们忽视了这点。”
在一次读者见面会上,一位父亲跑过来和常怡交流说,他用了很长时间告诉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怪,但是他儿子偏偏认为世界上就是有怪兽的。后来一问,孩子才4岁,这让常怡感到不可思议,“他才4岁,就让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他这辈子能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常怡觉得,不能忘记在“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中国正统精神世界外,还一直有一个源远流长、趣味横生的怪兽世界。 ◆拿画笔重现文字里的“山海兽”
在网络上,中央美院绘本创作工作室刘力文创作的“山海兽”系列画作流传甚广,其中有《山海经》中九条尾的青丘狐,似鸟非鸟、似豹非豹的蛊雕,独目、三条尾巴翼望山的讙(huān)等。形象既尊重古籍所述,绘画语言上又结合现代造型,犹如这些异兽真实存在。
刘力文对《山海经》的最初印象是一篇课文鲁迅的《阿长与〈山海经〉》,书中提到说“渴慕着绘图的《山海经》”。上大学美术专业后,偶然的机会见到清刻本的《山海经》,发现日本动漫九尾狐、西方独角兽都能在这部上古书卷中找到影子,遗憾的是鲜有人知。进一步了解发现,一些传世的《山海经》插图也多是明清时文人填补,线条精简,仅能反映明清的视觉审美。
“读《山海经》可能会感觉枯燥乏味,但如果可以转化成现代绘画语言,更多人会发现其中的魅力,我希望我的画作能扮演这样一座桥梁。”刘力文对大河报记者说,为寻找呈现神兽恰当的视觉语言,他开始观察各种动物的习性,练习动物速写,推敲动物结构,将古人幻想的异兽尽可能贴近写实的手法重现。他从数百个异兽中选出几十个尝试,每个都要历经几百稿草图才能成形。
相比真实存在的动物,要把古人想象的神兽呈现出来,其难度远超出刘力文的预料。他说,如何让观众看到这些异兽形象并不会觉得假,甚至相信这些异兽存在,就必然需要结合自然界存在的生灵,加以推敲雕琢,让灵兽与所处环境相融合匹配,这项工作做起来确实也是不小的挑战。尤其是古籍寥寥几笔概述,真正绘画起来会发现很多内容需要补充。为了尽量贴近古籍描述,他还向专家请教把关。
大学毕业后,刘力文进入到影视行业,从事将文字转化为视觉形象的工作。他切身感受到这两年的中国神兽热潮,因为自己的“山海兽”画作在没有经过自己授权情况下,就被广泛引用,先后也有多家出版机构希望合作。今年,刘力文重新构思了60多个较为成熟的神兽形象,准备结集出版,并第一次尝试将几只异兽放进同一幅作品中,让它们互相之间影响冲突,架构出新的神兽世界。
前不久,一部“山海经”主题的网剧希望能用他的“山海兽”画作宣传,但他发现故事主角是“朱雀玄武”,而它们并非出自《山海经》。刘力文提醒说:“古籍中有很多鲜活的神兽可以发掘,但要谨慎,胡乱嫁接改造不会发挥它们的魅力。创作者应该对古籍文化多一些敬畏,不轻易违背先人所塑造这些形象在传统文化中的含义。” ◆特效影视开启神兽大众化传播
近年来,讲述人与怪兽对抗的怪兽片风生水起,成为好莱坞大片的重头。而中国影坛在该题材上一度长期缺位,直到2013年徐克《狄仁杰之神都龙王》开始,华语怪兽片迎来了井喷。
怪兽片是对电影工业发达程度的考验,因为怪兽以及灾难场景的塑造完全依赖于特效。然而,《九层妖塔》《捉妖记》《狄仁杰之神都龙王》等观众熟悉的国产怪兽片主要特效均来自美国好莱坞或韩国等团队。
在观众对特效挑剔的情况
下,怪兽形象的逼真程度已是测试影视制作方诚意的指标。《九层妖塔》全片有超过1500个特效镜头,特效团队超过4000人,塑造了电影里逼真到毛发的红犼及活灵活现的昆仑水怪、火蝠。
北京聚光绘影科技有限公司曾独立完成过《狄仁杰之神都龙王》的部分特效镜头制作。该公司宣传策划主管于宏旭对大河报记者说,怪兽特效制作由于涉及到肌肤、毛发,对特效技术和设备的要求非常高,尤其是大片中对动物的真实度要求严苛,制作起来难度很高,设备必须要跟上。据了解,《大圣归来》影片中的特效后期,便是调度500台服务器历时1个半月渲染完成。
不过,随着近些年国内特效产业的追赶,硬件设备和技术人才都逐渐跟上来,想要达到的视觉效果也有能力呈现出来。“不缺设备不缺技术,缺信任。”于宏旭表示,与好莱坞特效团队相比,国内公司在经验上确实不足,但经验贵在积累,希望片方和导演们能将机会留给国内,让国内电影工业得到锻炼成长。
眼下兴起的神兽重现的热潮,在叶舒宪看来,是现代性危机中自发诞生的一种文化寻根现象,“人生活在自己建构的世界里,这个世界中肯定要有很多现实不存在的东西。从人类诞生开始,就有了幻想,如果现在的人们面对枯燥的现实难以超越,便会时不时回到幻想,因为这是人的本性。”
本版图片除资料图片外均为刘力文创作的﹃山海兽﹄系列画作